璟砚

【宇秀宇】时间变数

不是爱情向

 

 

 

 

 

金熙宇约他吃饭，照例在那家炖鸡店里。金父把炖鸡端到桌面上，肉质鲜美、肥嫩，汤汁金黄。李敏秀在蔓延的香气里夸张地竖起拇指赞叹，七分真三分哄，伯父果然好手艺，总统大选如果按炖鸡的手艺做评比，我们熙宇很快就要变成总统的孩子了。

于是金熙宇也笑起来，他笑时眼睛眯成一条缝，眉毛弯起，眼尾上翘，像只狡猾的狐狸。狐狸是惯会说谎的生物，而金熙宇骗术高超。

店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。两人吃饭，不谈工作，有时推杯换盏也是一种交易。圭丽给李敏秀打电话，李敏秀笑着按掉。他给漂亮的同届好友跑火车：亲爱的圭丽，很抱歉，我在和熙宇一起过二人世界。不要羡慕熙宇哦，谁叫我太有魅力。

圭丽那边打来一串省略号，优等生在电话那端翻白眼，雷厉风行的女检察官被李敏秀的脸皮击溃。但她也有应对的策略，只有三句话、短短一行字：案子开了，一个小时，滚回来。

 

李敏秀放下手机，向着对面的人叹出一口气，怎么办，圭丽太想我。

金熙宇也佯装叹气，他眯起眼睛，漫不经心地指出李敏秀话里的漏洞，是太想你，还是你自己翘班？

翘班的人没有理由可言，但李敏秀义正词严，把责任全权推给好友：是你叫我来吃中午饭，你知道的，我无法拒绝你。

金熙宇耸耸肩，看起来我对前辈很重要。

是的，李敏秀若有所指，你对我很重要。

有的时候觉得熙宇你很不一样，李敏秀狡黠地笑起来，你一定也不像年轻人，好像……比我们都活了很多年。

 

金熙宇夹菜的筷子顿住，他抬头，眼神同李敏秀在空气中交锋。李检坦然地审视着他，这是一种玩味的试探。金熙宇不动声色地接受着他的审视，李敏秀太敏锐，可以从一句话窥探出所有的局面。但他没什么可心虚的，司法与政治是君臣有义，他不是臣子，也并不试图称王。

 

只是他想知道，年轻人应该什么样？嫉恶如仇？过刚易折？这样前辈们才可以用“曾经我也像你一样”开头以展开说教，上辈子的金熙宇被一沓又一沓的案宗砸头，每一个人都在说教他，而后唾沫星子喷溅在他的脸上。张部长的嘴巴在他眼前张张合合，你以为你算什么，正义的化身、司法的使者？金熙宇，你要是那么有空，不如去我家刷厕所。

金熙宇不打算去刷厕所，所以他转头走进审讯室，却被迫上了天台。暴雨、车流、灯火瑰丽。他连身后的清名也没能留住，狼狈不堪地死去。李敏秀说，天啊，我们熙宇真会讲话，嘴又甜又会做人，就是像团迷雾，我怎么看不透呢。怎么看不透呢？哪里有李敏秀看不透的人。金熙宇笑起来，死亡赠予他新生，时间为他倒转。可他又有什么了不起，只不过比每一个人都多活了十几年。

李敏秀放下筷子，端起一杯柠檬水。大家都说人总要遭遇巨变才能想明白很多事情……李敏秀意有所指，看来我们熙宇做复读生的时候大彻大悟了。

金熙宇笑起来，他不点破，却也不拆穿这个蜻蜓点水的试探。只是说，是啊，前辈念书很聪明，但是我很愚笨……想到父母那么不容易，如果不好好学习也对不起他们。

那为什么要恨曹议员呢？李敏秀望着他，笑出眼尾的褶皱。难道曹太锡嫉妒伯父伯母的炖鸡秘方，被你发现了？

李敏秀摩挲下巴，让我猜猜——被害者、抛弃者、或者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……熙宇，你是哪一类呢？

有人越界了，在秘密的边界上踩下试探的脚步。但是金熙宇选择置之不理。他只是拿起一杯水，喝下去，然后反问：那前辈的恨从何而来？

因为他是我的仇人。

 

仇人，好巧。金熙宇缓慢地呼吸着，他开口，声音仿佛是温柔流淌的溪流，那我和前辈是一样的。

 

李敏秀愣住了，他诧异地看着金熙宇，仿佛没料到答案可以这样轻松的展示给他。但是金熙宇说，怎么了，说是仇人很难以置信吗，这样的人应该是每一个国民的仇人才对吧。

李敏秀停滞片刻，良久，又哈哈大笑起来。

他说，当然，他就应该是所有人的仇人，尤其是侥幸活下来的人。

比如活了很多年的人，李敏秀轻飘飘道，对吧，熙宇。

金熙宇不置可否。

 

李敏秀说，不过你在八年前，有没有见过我？

聪明人和聪明人讲话总是心照不宣，李敏秀看穿了什么呢，死亡的本质？还是活下来的真相？但金熙宇按兵不动，他的气场一直如他的审问风格一般，急湍的瀑布下藏着丛生的刀剑、柔软的草枝里铺满重重的陷阱。李敏秀在陷阱中行走，原来天才也会被凡人捕获，只因为上天站在他那一边。

金熙宇说，没有……八年前我只是一个复读生，哪里有机会见到前辈。

 

好，李敏秀点头，而后又笑起来：那你改变了我的人生。熙宇，看来没有你，我果然享乐度日。

 

他终于站起来，夸张地看一眼表。天啊……他苦起一张脸来，怎么每次和熙宇见面时间都过得这么快，离开庭就剩半个小时了，圭丽会杀了我。

金熙宇也跟着点头，假装担忧，这可怎么办……前辈快走吧，圭丽生起气来很吓人的，我就不送了。

李敏秀起身，走到一半却停住。他若有所思地转身冲着金熙宇打了个响指，仿佛又想到什么——他指着这团迷雾说：……熙宇，我又想到一件事。

金熙宇叹口气，又怎么了，前辈。

李敏秀说，对于八年前的我——你都知道多少？

这一次轮到金熙宇沉默了。已到饭点，客人陆陆续续地走进饭店中。李敏秀站在人群中同他对视，他知道这毫无攻击性，李敏秀没有隐瞒、没有揣测，他仅仅是诚恳地询问。

但是金熙宇说，对不起，前辈，我只是一个复读生。

李敏秀定定地看着他，半晌，突然深吸口气。

好吧，李敏秀故作轻松，看来我是我们熙宇人生中的一个变数，以前从未出现过。

 

是的，金熙宇站起来，这时他又像一个谦恭有礼的后辈了。他表情认真，态度严肃，对着李敏秀说：前辈和很多人，都是我人生中的变数。

他朝李敏秀弯腰行礼，长风衣在风中荡起一个角。金熙宇的发旋在空中微微颤动着，他直起身子，对着李敏秀说：前辈慢走。

李敏秀点头，转身推开炖鸡店的大门，混进了来吃中饭的客人当中。而金熙宇目视着他，沉默地望着那个消失的背影。

 

 

确实是变数。

金熙宇坐下，又拿起筷子把已经凉掉的鸡肉放进嘴里。香料的味道在味蕾上跳动，他把鸡肉含化，最后又慢慢咽进肚子中。

吃掉最后一块鸡肉的时候，金熙宇突然想，其实人生总是类似的——考学、案宗、同他敌对的人。如果在相似中寻找那一份变化，那么李敏秀就是他的第一个与众不同。

与众不同会带来什么呢？金熙宇闭了闭眼，但现在他想不了这么多。时间和命运一同驱赶着他，毕竟上天要同他站在一起也仍有条件。所以他只能掏出钱包，留下了一餐的饭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