璟砚

【磊昊】四方天地

想了想还是搞完了,非常艰难地复健。

一个倒霉人和倒霉人的拉郎:黎簇x阿耀。

一发完,HE,全是编的,ooc非常严重。





黎簇点了根烟,塞进嘴里仰起头点燃。海风带着潮湿的气息吹到他身上,他眯着眼睛抽烟,舌尖顶起面颊。

很缓慢地,黎簇把一口烟气吐出来,又咬掉唇角的死皮,笑了一下。

他偏着头去看点篝火的那个人,穿着浅色T恤的男生正蹲在地上用木条戳那团火焰,火光半晃着映在男生脸上,衬出清秀的眉眼来。

黎簇一边看着他,一边漫不经心地弹开烟灰,说:“你演这些杂耍,一次能赚多少钱?”



阿耀是三天前在海滩上捡到黎簇的。

彼时他刚从码头出来,骑着摩托从山路上回家,骑到不远处时,发现离游人区最远的那片海滩上躺着一个人。

这里不该有人,这是货船卸货的地方,鲜有人迹。外来的船只会把游人送到商业区,那里有海鲜排挡和小吃街,可以做网络时代里的海岛乌托邦。阿耀总听游人这么说,社交网站把这里形容成流连忘返的世界角落,这是被遗忘的岛屿,如同他的人生。

阿耀捡到他时他浑身血淋淋,像在海里同鲨鱼搏斗才捡回一条命。阿耀本想报警,警队的李警官人还不错,他拘留那会儿还偶尔给他带水果吃,算得上是个好人。

他刚抬手,黎簇便按住了他,牢牢地制住他想要报警的想法。阿耀不知道一个快死的人怎么还能有这么大力气,但他收不回来,黎簇的手如一双铁钳,箍得他手腕发疼。

黎簇说话了,他的嗓子仿佛破音后被砂石打磨,哑得厉害:“不要报警。”

阿耀诧异地瞪着他,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:“为什么?你也被通缉了?”

黎簇一愣,不解地皱了下眉头,“你是警察?”

阿耀也很不解,说:“怎么会。”

他们两个对视了一会儿,或者说是黎簇单方面的一场审视。阿耀从他身上嗅到血腥气与拼死搏杀的丛林味道,他突然想,也许这个人并不是和鲨鱼搏斗,而是鲨鱼被他屠杀。


阿耀敏锐地捕捉到黎簇的眼里有一丝寒芒闪过,如利剑出鞘:“……你有车吗?”

阿耀说:“摩托车。”

“我包里有三万块,”黎簇呼出一口气,抓着阿耀的手才勉强从沙滩上坐起来,温热的血从腹部的伤口涌出,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再讲话了,海底的墓机关重重,他也许活不到找吴邪报仇就要灯尽油枯。他回手去抓自己的背包,推到这岛上青年的手里。

他的力气用尽了,声音渐渐弱下去,微不可闻。


但阿耀还是听清了,如同那一晚他在桥洞里飙车,而欢颂听到了他的祈愿:“……带我去你家,别去医院,也别报警。”



阿耀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把树枝,他想了想,说:“看时候。旺季的时候游人多,最高拿过两千,淡季的时候游人少,一天也就几十块。”

黎簇摸摸下巴,拖长声音:“哦。”

不远处的海面连着雾气连成一线天,海面苍茫,黎簇听到有游轮破开巨浪的嗡鸣。

“没考虑过去城里?”黎簇顿了顿,“还是去过了,没混下来?”

阿耀堆火的动作一滞,他沉默了一下,没回答这个问题,只是偏头瞥了一眼黎簇:“少抽点烟吧,我认识好几个人都喜欢抽烟。”

黎簇挑眉,“然后呢?”

阿耀缓缓接下:“然后他们都死了。”

黎簇悠悠然地笑起来,他笑得很奇怪,也可能是夜色太清而阿耀看不分明。阿耀抿唇,问:“你笑什么?”

他听到黎簇说:“好巧,我最不怕死。”


黎簇被他安置在小二楼上,一楼潮湿,并不适于病人养伤。阿耀这三万块拿得心不安理不得,总觉得自己窝藏逃犯,好几次去街上买菜碰到李队都满眼心虚。

屋漏偏逢连夜雨,他这边刚想溜,那边李队就把他拦下,嘘寒问暖话家常。阿耀面色不好,李队更要盘问:“最近总看不见你人影,你小子不会又参与什么违法勾当了吧?!”

阿耀拎着两个菜篮子,站在街中央被李队打量,还要被问,心里叫苦不迭。


他尴尬笑笑,又结结巴巴地撒了个谎:“哪有……就是最近天气不好,不打算去码头了……想在家呆几天。”

这话太假,他昨天还带着黎簇去海滩上吹海风,虽然是黎簇自己要求的——也不知道伤患吹风会不会不利于康复。

眼见着李队越说越没边,阿耀连忙把手里的一盒子鸡蛋递过去,和李队推推搡搡:“您收着……我这、我这刚买的,谢谢您前几天给我带的水果。”

他忙不迭地要跑,生怕再问几句就把黎簇全交代个底朝天。李警官在后面捧着鸡蛋直感动,眼泪落下半滴。水果换鸡蛋,不算多划算的买卖,但在李队面前他是半个孩子,还是走上歧途被他力挽狂澜再教育带回来的那种。


黎簇从阁楼上下来,扶着扶手,迎面正好撞见拎着菜筐回来的阿耀。

黎簇坐到餐桌上,心安理得地等着阿耀给他做饭:“今天回来得有点晚,你们这小岛还会迷路?”

阿耀蹲在地上洗菜:“没迷路。”

“……碰见李警官了。”

李警官?黎簇先是一愣,继而了然,他刚遇见阿耀那天从手机里见过这个人的名字,小岛上的警察也就这几个,阿耀不常提起他,但偶尔会见到有人穿着警服过来,给阿耀送水果。

黎簇又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,夹在手上,也不抽,像转笔一样在四指里转了半圈:“他是你亲戚?”

“不是,”阿耀把菜扔到菜板上,“朋友。”


阿耀盯着那一盆绿油油的菜叶子,另一盆是找渔民买的海鲜,他张张口,说:“黎簇。”

“你跟我说实话,”他深吸口气,忧心忡忡,“你到底是不是逃犯?”



黎簇没有身份证,这事从阿耀把人捡回来那天起就知道。

没有身份证自然也不能去医院、不能住酒店,黎簇漂到这个海岛是意外,但他一定会碰见一个人是必然。

这个人无所谓是谁,可以是阿耀捡到他、也可以是红尘捡到他,黎簇早就准备了这笔钱做封口费,做一笔轻描淡写的交易。阿耀也知道这是笔交易,如果他不拿这个钱还会有别人拿,红尘可以拿,脱兔也可以拿,这个小岛上的任何一个人,只要在那一天那一刻碰见黎簇——阿耀并非是那个唯一。


但阿耀和其他任何一个人也不一样,他可以不要这笔钱,如果黎簇真的被通缉的话。


黎簇双手交握,拖着下颌,“我如果是逃犯,就不会让你捡到我了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阿耀皱眉,他是真的不懂。


黎簇笑了一下。

“意思就是,我如果要被警察抓,那个李警官都不配出警。”

“你被子叠得不错,”黎簇突然说,“这么爱盘问我,当过警察?”

阿耀低头,他没想回答这个问题,幸好黎簇也不再问了。



阿耀把菜和饭端到桌子上,多了一个人吃饭对他来说却并非只是多了一双筷子,黎簇这个人很讨厌,吃饭时嘴也并不闲着,挑东挑西。阿耀闷不作声地往嘴里送菜,只求快点吃完,好留自己一个清净。

黎簇剥了只虾,蘸上芥末,说:“刚刚你出去买菜的时候,有个叫红尘的人过来找你。”

阿耀筷子不停,随意点头。


黎簇看了他一眼,“有个问题想问你。”

阿耀心里叹口气,你想问,我可不可以不答。


然而和黎簇相处总是容不得他做主,他本是很容易妥协的人,滴酒不沾也可以一头闷掉一个矿泉水瓶。他不想和黎簇交朋友,所以也不想妥协,很多时候他的沉默都代表着拒绝,但是黎簇似乎听不懂。

“那个红尘当年和你一个车队,怎么你进了派出所,他当了协警?”黎簇诚恳提问,他这人天生一副好皮相,眉骨凌厉,然而再俊秀的皮囊也挡不住他的锋利,如一场深渊,底下是刀剑丛生。

阿耀捧着碗和他对视,他觉得厌烦,这有什么可说,可是黎簇却觉得有趣。

“不知道,”终究是阿耀先低头,他自顾自地捣弄碗里剩下的饭菜,“哪有那么多为什么,他本来就很聪明,做协警也挺好的。”

黎簇嗤笑一声,没再说话:“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。”

红尘聪明吗?也许聪明,但那些伎俩在黎簇面前却被扒皮拆骨。他下过太多的墓,恨过太多的人。阴谋同诡计一道袭来,如果让红尘来他这里走一遭,可能第一关都过不去。

黎簇不再讲话了,他终于闭上嘴,像阿耀所期待的那样安静吃饭。他安静时还算是个正常人,眼角眉梢终于不再绕着戾气,好像城里那些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白领,住的酒店都是二百一含早。


“但是我有一技之长啊,”阿耀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,“你飞过珠江吗?”

黎簇抬头,奇怪地皱眉,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阿耀看。

阿耀说:“我可以飞珠江。”


很多夜深人静的时候,阿耀都会想起那场飞跃,摩托车的引擎空旋,他弓起身子,如一把上膛的枪、一支即将离弦的箭。城市在他的眼前成为一团闪烁的光斑,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意味,他从廊桥一跃而下,而身旁焰火腾空。

那场梦里他终于不再是日复一日地骑行在南澳的山路上了,他好像真的做成了一件事,即使这件事在某种意义上同他毫无关系。

黎簇咬了咬筷子,第一次在阿耀面前迷茫了……他得承认养伤的这几天他总是带着些轻视,觉得阿耀在他面前如一张白纸,即使不爱讲话也能让人一眼看透。

但现在他听不懂阿耀讲话了,什么叫飞珠江?

黎簇从不耐烦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打哑谜,张口便问:“飞珠江是什么意思,你飞起来了?”

阿耀眨了眨眼睛,说:“你看过特技表演吗,游乐场里的摩托特技团——我在那儿做过。”

“所以是特技表演?”黎簇恍然。

阿耀没点头,但也没说不是,他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当中,好像说一句话能要他的命。

过了一会儿,阿耀说:“但是飞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,人总是要摔下去。”



阿耀站在厨房洗碗,黎簇低头摆弄手机,几个关系还算可以的人在微信上迫不及待地问他:黎簇,东西拿到了吗?

黎簇又往下翻,找到属于苏万的那个红点,终于见到了一句人话:黎簇,你没事吧,你现在在哪儿?他打开聊天框,手指在输入区里划了半天,又忽然放弃。


黎簇已经很久没和苏万见过面了,算不得决裂,只是黎簇单方面地躲避,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了无牵挂。

但苏万总是锲而不舍地找他,用手机、用人脉、用相识的朋友,把大家的经历一条讯息一条讯息地传过来,兴高采烈,生龙活虎。黎簇阅后不回,他也不恼,过几天给黎簇打电话:黎簇,什么时候一起再聚个餐?

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回过,极偶尔、极偶尔的时候苏万会提起吴邪——一开始黎簇以为他刹下心来念书,他便一直没敢告诉黎簇自己认了吴邪的朋友做师父。后来苏万隐瞒的事情败露,黎簇又发火,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。

但幸好苏万可以不用再同黎簇隐瞒了,他假装不露声色地告诉黎簇,吴邪又回了哪里哪里,又去了乡下过“悠然见南山”的日子。他清楚黎簇可以假装看不见所有消息,但只要听到吴邪两字,哪怕下了九泉地狱都要爬上来冤鬼索命……所以把吴邪的行迹如数家珍,指望着黎簇看到后会回个电话给他。

果然,黎簇回他了,就三个字:我有事。

苏万放下手机,心满意足,他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:我有事,忙完就来找你。


然而这一忙就是半个月,甚至可能还要再忙半个月——黎簇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耽搁这么久。他很少在一单生意里耽搁超过一个月的时间,和吴邪分别后他跌跌撞撞地在一群土夫子里谋求出路,所有人都觉得他年纪轻、道行浅。行事所迫,于是黎簇挂靠在小沧浪这个江湖骗子门下,这又是一场交易。

他什么墓都敢下,什么路都敢闯,黎簇总觉得自己心里怄着口气,要站到最高处和吴邪讨个说法。是吴邪一手带他走上这条路的,也是吴邪把他变成这样、让他家破人亡,从此和过往一刀两断——他怎能不恨,古潼京的沙漠走一遭,他的世界天翻地覆。


但哪怕是吴邪亲自来给他磕头认错他也依然放不下……凭心而论,吴邪不是没找过他,只是他自己避而不见。

吴邪托朋友找他,劝黎簇放下收手,没想到黎簇气极反笑,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劝他放下,苏万可以、杨好可以,偏偏就是他吴邪不可以。

吴邪,黎簇冷着嗓子,你带我进古潼京的时候、把我卷进来的时候、把我父亲卷进来的时候,你有想过要收手吗。

吴邪不说话了,电话里传来忙线的嘟嘟声。


黎簇这边刚挂电话,那边就有人找他,黎簇口气不好,火气也挺大:有事说事。

没想到电话那边被莫名其妙地凶了也不生气,反倒端得神秘兮兮:黎簇,有单好生意,你做不做?



黎簇半躺在阿耀家的沙发上,一伸手,碰到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一个相框。

阿耀坐在阁楼的台阶上看书,眼皮也不抬一下:“别乱碰。”

黎簇翻起眼睛看了他一眼,乐了:“你这还是张全家福啊。”

“……不然还能是什么。”阿耀又翻了一页书。

“我以为你孤家寡人。”黎簇懒洋洋的,“哎,你这相片上的男的是谁啊,你爸?”

阿耀撇了下嘴,从台阶上下来,想回房间。

黎簇仿佛真的一点眼力见也没有,还在后面追问:“那这奶奶是谁啊?真是你奶奶?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啊。”

阿耀推开房间门,半回身子,尽量心平气和:“我奶奶老年痴呆,家人带她去北方看雪了;那是我爸……他,他去广州了。”

黎簇挑眉:“他不要你了?”

阿耀愣了一下,继而把眉毛拧成一团:“你有病吧,会不会说话。”

黎簇耸耸肩:“不好意思,一直这么讲话。”

“……不要你也没什么,”赶着阿耀转身进门的刹那,黎簇提高音量,半扯着嗓子道:“反正你叫吴仁耀,不也挺……”

一本书飞出来,黎簇闪身接住,身手利落。

阿耀把门打开半条缝:“你要是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。”

黎簇悠然放下:“我还没说完呢,你怎么这么没耐心。”

阿耀按耐住翻白眼的冲动:“那你说完,我听听你还想说什么。”

黎簇笑起来,漫不经心:“这世上挺多人都没人要的,不止你一个。”

门砰地关上,“有病。”



黎簇的养伤生活很规律,早上十点起床,十一点吃饭,在阁楼上呆到五点钟,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。五点半的时候会熟练地坐回餐桌前,等着阿耀给他做晚饭。

三万块,阿耀一边给虾挑线,一边暗自嘟囔,这是花三万块雇了个保姆。

这时黎簇拿着一沓纸在后面问他:“阿耀,忙吗?”

阿耀把虾头剁下:“很忙。”

黎簇也不生气,说:“今天晚上我们再去一趟海边吧, 就那天你带我去的那个地方,一个位置,你还能找到吗?”

阿耀奇怪转头:“我上次就想说了,那个地方不是游人区,是货船卸货的地方。”

“所以呢?”

阿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末了放弃般地转头,把一盘虾全都下进锅里:“没事,当我没说。”

阿耀总觉得自己对着黎簇讲话就像是对牛弹琴,但他本来就不太会说话,所以从这点来看,沟通不畅也许也怪不得黎簇。

黎簇这个人古怪,来路不明,去向不清,仿佛凭空出现又会悄无声息地消失。阿耀在海滩上捡到他,让自己从回家后就一直古井无波的生活终于添了一丝现实的波澜——这是好处。

坏处也很明显,黎簇这个人显然比他更不会说话,有时他想带黎簇去骑摩托车,一圈又一圈地登上山路,然后就把人放下,头也不回地把黎簇扔在山顶。


吃饭的时候,阿耀说:“黎簇,问你个问题。”

黎簇抬头:“什么?”

“你会认路吗?”

黎簇一怔:“当然……你问这个做什么。”

阿耀心里闪过一丝遗憾,真可惜,不能把他扔到山顶了。


“没什么,”阿耀低头吃饭,暖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,空气里飘荡着蒜蓉虾仁的香气,“随便问问。”

半晌,他又抬头:“黎簇,你住过酒店吗?”

黎簇今晚要被他毫无章法的提问绕晕:“……你到底想问什么?”

阿耀不明白:“就是问问啊,你住过酒店吗?”

“住过,”黎簇道,“但也不经常住,我一般都睡野外。”

或者墓里,黎簇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,旁边就是棺材。


阿耀若有所思:“那你住的酒店,是不是都是含早的?”

见黎簇似乎又没听懂,阿耀只得放下筷子补充:“就是六点到九点你也可以睡觉的那种……还是你也住不起?”

“酒店,”黎簇迟疑着停顿了一下,他看着阿耀的眼睛,仿佛在确认他不是在同自己讲笑话,“难道不是都能住到十二点?”

黎簇没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多么震撼人心的话,他低头准备继续吃饭,可是挑了几筷子后才发现,自他说完这句话,面前的人似乎再没动过。

黎簇抬起眼睛,发现阿耀愣住了。

阿耀说:“酒店都可以住到十二点吗?”

黎簇莫名其妙:“对啊。”

“那……那含早……”

“那是早餐的意思。”黎簇皱着眉头,“你们这里不会连个酒店都没有吧。”


五分钟,也许是十分钟,阿耀缓慢地低下头去,又重新拿起筷子。

黎簇说:“你怎么了?”

阿耀吸吸鼻子,突然木讷地摇了摇头。

“没什么,”他声音干涩,末了,又很突兀地笑起来,说:“没什么。”


黎簇沉默地端详他,他第一次这么正眼地观察这个海岛青年。然后他忽然发现,阿耀其实生得很清秀。

眉眼干干净净,没有太多的攻击性,不像他总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,这应该是一张他高中时的同班女生会喜欢的脸。


但是黎簇确实不会说话:“你笑得很难看。”

他摸了摸下巴颏,简短评价。

阿耀没理他,站起身来,朝外面走去。

黎簇在后面喊他:“阿耀——阿耀!”

阿耀把门关上,没回答他,来不及阻挡的海风吹进房间。



海潮堆积着席卷而来,浪花被毫不留情地拍碎。黎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海滩上,这里的沙子软,又鲜有人来,碎石子混着小螃蟹的碎壳埋在沙堆里,黎簇把手电筒打开,生怕自己踩到碎玻璃。

阿耀无语:“这里怎么会有碎玻璃,你想得可真多。”

黎簇自己觉得自己挺有道理:“现在环境污染很严重,你怎么知道海里都有什么。”

阿耀冷哼一声。

到了地方,黎簇把手里画的地图打开,用手电筒照着,不时抬头观望。

阿耀说:“你在看什么?”

黎簇没回答,自顾自地又翻了一页,在茫茫的雾气里远眺大海深处。

阿耀站在他后面,觉得无聊,又想去捡些树枝生火:“黎簇,你还要篝火吗?”

“不用,”黎簇裹紧衣服,把地图举得更高,打火机在他的眼前点燃,明明暗暗地照着他的眼睛。

他的眼睛藏在额发的后面,阿耀辨不真切,只觉得三分阴气,七分戾气。

阿耀打着手电筒,陪着黎簇站在夜晚无尽的海风当中,大海汹涌,波涛怒吼,有巨轮拉响笛鸣。


黎簇对着地图看了很久,又抬头去望被迷雾罩着的大海深处,突然说:“阿耀。”

阿耀等得快要睡着,忽然一个激灵:“什么。”

黎簇转身,一弯冷月透过苍茫的雾气照在他身上,如同为他披上一身银白色的战甲,擂鼓登场:“……你相信海王吗?”

阿耀愣了一下。

黎簇似乎也没想等他回答,自顾自地坐下来,在沙滩上,从兜里掏出一根烟。


“我有个朋友,”阿耀沉默一瞬,“他说自己是海王。”

黎簇说:“后来呢?”

“后来他死了。”

黎簇张张口:“……你确实很不会说话。”

阿耀也不在意,跟着他坐下来,把下巴放到膝盖上面,“他很威风,志得意满地搞了一个车队,第二天就是我们的比赛了……可是他死了。”

“他跳到海里游泳,”阿耀很浅地笑了一下,“你说他是不是疯了,喝醉酒,然后跳进海里游泳。”

黎簇百无聊赖,打火机响了又灭,他没想到阿耀会在这时候打开话匣子。他习惯了阿耀总是沉默地在他旁边呆着,给他做饭换药,带他来海边吹风。阿耀是张白纸,黎簇单方面地做下评价,可以利用,但不必深交。

黎簇含含糊糊:“后来呢。”

阿耀的声音低下去,说:“后来,后来就死了,还留了一堆债要别人还。”

黎簇抽了口烟,敷衍着说:“哦。”

他半躺在沙滩上,身下是潮湿柔软的砂石土粒,阿耀也跟着他躺下来,两个人一起抬头去看雾蒙蒙的天空。

阿耀深呼吸,嗅到海边特有的那股腥气:“黎簇,我能跟你讲个故事吗。”

黎簇说:“你随便。”

我有一个朋友,阿耀说,或者,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朋友。

我从小就没有朋友,自己一个人在海边长大,十几岁的时候学会骑摩托车了,就一个人在码头骑车……阿耀笑了笑,说,别人都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。

黎簇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讲了,他抿了抿唇,说:“别听他们胡说八道。”

阿耀自顾自地说下去:“后来我这个朋友死了,他开了一家俱乐部——我后来才知道那个俱乐部违法,他还欠下了一堆债……他喝多了,去海里游泳,就死了。”

“更倒霉的事还在后头,”阿耀自嘲地笑起来:“我们车队不知道被谁举报,说我非法飙车。有个放贷的找上门来,说我朋友用我的名义借贷,我欠六万,他妹妹欠五十万,还没来得及利滚利呢,人就没了。”

“……那你飞珠江、做特技表演,”黎簇说:“都是为了给他妹妹还债啊?”

阿耀没说话,这就是默认了。

“你喜欢她?”黎簇又问。

沉默片刻,阿耀才轻轻摇了摇头,说:“我不知道……我只是,想带着她去海岛那边抓螃蟹。我小时候一个人在那边玩,翻过所有的石头缝。”

“我觉得她会喜欢。”


黎簇吐出口烟,说:“那后来呢。”

“走了,”阿耀深吸口气:“我飞珠江的那天晚上,她骑着摩托来找我,然后出事了。”

黎簇顿了顿,说:“不好意思。”


“没事,”阿耀想了想,挣扎着说:“都过去了——而且,其实我飞珠江也不仅仅是为了她。”

“我是想赚更多的钱,”阿耀抓抓头发,把额发向后捋去,露出光洁的额头来:“但我也一直想飞起来。”

“我飞跃珠江的时候……所有人都在给我鼓掌,”阿耀低头说:“我觉得我快要做成一件事了。”

人潮汹涌,掌声如惊雷赠予他,他从廊道的拐角出来,站上升降台,即使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只是个替身。

黎簇说:“人怎么会飞。”

阿耀说:“是的,人怎么会飞,所以我摔下来了。”

掌声不是给他的,心疼也不是给他的,唯有他撞上的箱子、摔下来的火海是送给他自己的。


阿耀深吸口气,说:“黎簇,你想过扬名立万吗。”


扬名立万。

黎簇愣了一瞬,想到接这单生意之前,找他的人在凌晨时分悄然拜访:黎老板,这单可是好生意,你做不做?

黎簇坐在桌子后面,拄着头,阴沉沉:“要真是好生意,你能想到我?”

那人毫不意外地笑起来,一点也不在意黎簇对他的冷嘲热讽:“黎老板,不是我吹,这单做完,你扬名立万。”


谁要扬名立万,他在这个年纪就在一群似人似鬼的土夫子里混得风生水起,名利于他早就无所谓有,也无所谓无。

只是海底会有什么?黎簇把地图摊开,借着台灯去看那张泛黄的纸。

如果是十七岁的黎簇,他会觉得这话听起来像个弱智。海底能有什么,珊瑚礁、海洋生物、再不济把海底两万里拿来对着看,总不能有美人鱼吧。

然而二十一岁的黎簇对着地图细细地看,那人以为他对扬名立万感兴趣,但是没想到的是,比起扬名立万,他对海王的陵墓更感兴趣。


若说私心也有一点,黎簇在台灯下想,吴邪也下过海王墓,吴邪能做的,他有什么做不得。


黎簇掐灭了烟,说:“没有。”

还没等阿耀又重新开口,他又立刻补上一句:“没有就是没有, 你别问了。”

阿耀缩回去,也不再问。


黎簇想了想,忽然起身从腰间抽出一块温润的玉来,那块玉小巧精致,入手温凉,是他前几个月刚淘到的。

玉挺值钱,小沧浪见了就爱不释手,问黎簇能不能把这个送给自己,黎簇挑挑眉毛,毫不留情地把玉拽回来,说,不行。

他本来对玉这种东西并不感冒,送给小沧浪也没什么的,这人被自己利用那么久还一无所知,给点补偿也好。只是黎簇太喜欢和人对着干,毛病是坏毛病,黎簇不改,反以为荣。


而现在黎簇把玉塞进阿耀手里,阿耀莫名其妙,问:“这是什么。”

黎簇懒洋洋地:“人不能一辈子困在岛上,你要是想去城市里看看,除了广州,还有很多地方。”

阿耀握着玉,有点不明白。

黎簇忽然有点烦,他本就不是太有耐心的人,古潼京脱胎换骨后更是性情古怪,阴晴不定。送给阿耀礼物是一时兴起,但要非得让他说出个一二三来,他这张嘴也是吐不出多少象牙:“算了,你就拿着吧。”

阿耀没道谢,也没推拒,只是看着他,很认真:“那我们算是朋友吗?”

黎簇笑了一下,闭上眼睛,“你说是就是吧。”


阿耀本还想说什么,但是他耳朵动了动,突然敏锐地听到一声长鸣。

这长鸣和每晚巨轮的声音都不一样,不是商用货船,也不是游人所坐的船舱——他不清楚这是什么声音,但却见身旁原本闭着眼的黎簇猛然坐起身来。

他被滔天巨浪掀翻的时候就听到了这种声音,他很熟悉,这是海底墓穴里机关被强行打开的嗡鸣。

有人比他先到了。


黎簇的面色突然阴沉,阿耀不由得有些茫然地看着他。

“黎簇,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。”

黎簇说:“没。”

“真的吗,”阿耀犹豫:“可是……”

黎簇仰着头,雾气如阴鬼般拢住他,他冷着嗓子直接打断阿耀的话,说:“什么都没有,你听错了。”


“阿耀,”黎簇呼出口气,“你明天早上带我走一遍山路吧,我想去山顶看看。”


第二天一早,阿耀去加油站把摩托车加满了油,站在门口等黎簇出来。

黎簇还是头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坐阿耀的摩托,左看右看,心里有点打怵:“你技术没问题吧,这可是山路。”

阿耀白他一眼:“南澳的山路我走过无数遍——把头盔戴上吧。”

阿耀飙车的技术确实不错,黎簇站在山顶吹风,缓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:“你……你在码头演杂耍可惜了,怎么不去拉客。”

阿耀说:“以前也在码头趴活儿,后来赚得太少,客人嫌我开车太快,就干脆只做表演了。”

黎簇点点头:“挺好的,一技之长嘛,你这技术去城里送外卖也不错。”

阿耀把头盔摘下来,假装没听见。


海风很大,黎簇站在山顶眺望整片汪洋,不知为何,这几天的雾总是很大,即使站在山顶也看不明晰。

阿耀看着他,说:“黎簇。”

黎簇睁开眼睛:“怎么了。”

不知道为什么,好像自那晚开始阿耀对他的防备就卸下了一点,但扪心自问,黎簇也只是透过阿耀看到了那对兄妹过往的一点缝隙,他短暂地充当了一个聆听的木头人,却不觉得自己有成为阿耀朋友的潜力。

但阿耀或许真的把他当朋友了,黎簇想,不该一时冲动送那块玉。


“你要走了吗。”阿耀踌躇片刻,终于开口:“这片大海里有你想要的东西。”

黎簇一怔。

“谁和你说的。”黎簇好整以暇。

“我在海边长大……我可以分辨很多轮船的汽笛声,但是昨天晚上的声音,不像货轮的声音。”


阿耀欲言又止:“黎簇,你……你真的没骗过我?”

黎簇沉默一会儿,忽地转过身去,没说是,却也没说不是。

不能再讲了,黎簇想,他大可以随便编一个谎言,但却说不出口。可知道得太多对于阿耀来说,也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。


阿耀上午没去码头表演,黎簇该换药了,纱布也用得差不多,他只好骑着摩托跑到小岛的另一端给黎簇买纱布。

临走前阿耀冲他要钱,黎簇不明白,不是给你三万了吗?

阿耀很理直气壮:“三万块是加工费,你原材料不用花钱吗。”

黎簇闭了闭眼,又掏出手机给他转了八千。


阿耀拎着一箱子药满载而归,黎簇半躺在沙发上,上衣脱了,露出清瘦结实的肌肉来。阿耀见怪不怪,第一次换药时他就已经见识过了,黎簇身材不错,就是身上可怖的伤疤太多。

黎簇用空着的手玩手机,苏万还在锲而不舍地问他:“我找到你定位了,南澳岛,那是哪里啊?你怎么飘那儿去了。”

他划过苏万,翻到许老板微信,敲着字沉吟:“海里出了点差错,但是有人比我先到了,你还找了谁?”

许老板秒回:就你一个,我发誓。

黎簇笑起来,悠悠荡荡,鬼才会信这句话。许老板的算盘打得太精,找了自己还不够,还要找别的人也开这个墓。他明知这斗凶险,因此想做两手准备。

黎簇敲手机:我也不生气,你紧张什么。


阿耀突然说:“黎簇,今天中午李警官要来我这儿,你能不能回避一下。”

黎簇坐起身子:“为什么回避,我见不得李警官?”

也没有……阿耀心里有点尴尬地想,就是怕你真是逃犯,我刚从拘留所出来,不想又回去。


但这话不能说,阿耀好言相劝:“李警官是我朋友,但他又不是你的朋友。你知道的,我这个人很不会说话,到时候李警官问起来我怎么和他解释你?”

黎簇想想,也是。不然总不能说是在海滩上捡到的,不然到时候又要问,为什么我只能在海滩上捡贝壳,你就能捡个人回家?


黎簇难得听话一次,转身刚准备上楼,就又被阿耀叫住了。

阿耀看起来有点欲言又止:“黎簇……”

黎簇回神:“怎么了?”

他深吸口气,有些磕磕绊绊地开口:“你也可以不上去的。”

黎簇愣了一下。

阿耀似乎很想解释:“你可以假装是我的朋友,然后我告诉李警官,你是我在广州认识的朋友,你觉得呢。”

黎簇看着他,他笑起来会变得更好相处一些,仿佛春风春水,有一副漂亮皮囊。但是不笑的时候眉眼凌厉,棱角分明,总会让人觉得有戾气绕在身侧。

现在他不笑,也没回答。

阿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蓦地转身,泄了口气:“算了。”

黎簇突然走下楼来。

他泰然地走到阿耀身旁,充当一个场面人,坐在沙发上。


黎簇垂下头摆弄手机,假装回消息:“李警官什么时候来。”



李队长头一次不知道自己该坐哪里。

他来阿耀家不下五次,但一般情况下他都会坐在阿耀左手边,阿耀家并不大,还没到客人来了随便坐的程度……可是现在左手边有人坐了,是个没见过的小子,长得不错,为人也彬彬有礼,但李警官总直觉觉得,这人像个危险的犯罪分子。

于是李队长站着,还特意挑了个可以一起控制大局的角度,把局里分的水果放下,例行嘘寒问暖:“阿耀,局里新发了点水果,我给你带点尝尝。”

阿耀把东西拿过来,认真道谢:“谢谢李队。”

黎簇站起来把水果拿到厨房去,也跟着说:“谢谢李队。”


李队扭头看了他一眼,下意识皱起眉头。

“那个,阿耀,”李警官强把心头那点疑虑按下去,转过身来,对阿耀说:“你最近去码头的时候当心点。”

“怎么了?”

李队长凑近,忧心忡忡:“最近海边不太平,出海的货船都翻了好几艘了……幸亏还没走远,没人员伤亡。”

阿耀一愣,不知道为什么,脑海里突然划过黎簇那张脸。

李队长一拍大腿:“早说了要保护环境保护环境,就不听!大自然发怒了吧。”


阿耀无语地闭了闭眼:“李队,这和保护环境有什么关系。”

“怎么没关系啊,”李队长直起身子:“这里面关系可大着呢…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,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,人类啊,不好好保护环境,把海洋污染,那大海不就要报复吗!我可和你说,你千万别往海里倒垃圾……”

阿耀按着李队长,颇有点哭笑不得:“好了好了,李队,我知道了,我一定保护环境,绝对不往海里倒垃圾。”

正巧黎簇从厨房出来,阿耀抬头看见他,也一指:“我也看着他,也不让他往海里倒垃圾,好了吧。”

黎簇一听,也乐了:“好,我保证保护环境,绝对不往海里乱扔垃圾。”

只是他会先把海底的垃圾清理一下的……黎簇偏头,看了一眼外面被雾遮掩的天空。


这几日的雾总是很大,海面和大雾连成一片,黎簇只能在深深的雾气里听到海潮一遍又一遍漾化的声音,时而怒吼,时而呜咽。


手机里的红点响个不停,许老板问他:黎簇,我发誓我真没找别人,但也不排除有别的人也相中了这个斗……我说了,这个斗谁下完都能扬名立万。

黎簇挤出一个冷笑来,把一条讯息发出去:我不管你找没找别的人,但我不喜欢别人骗我。

许老板说:那你去是不去?

黎簇说:去,当然去,但里面的东西,咱们得重新算。



接下来的一周,黎簇好像真的听进去了李队长的话,不再让阿耀开车带他去山顶了,也不大晚上不睡觉去海边走了,自己闷在屋子里,一天也不见一个人影。

阿耀敲门让他出来吃饭,黎簇把屋门打开一道缝:“做了什么?”

阿耀说:“炒青菜。”

黎簇点点头,不甘心:“没有肉吗。”

阿耀妥协般地叹了口气:“还有炖排骨,行了吧。快下来吃饭。”


饭吃到一半,黎簇又喊他:“阿耀。”

他顿了顿,好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:“我要走了。”

阿耀的筷子一停,把一根青菜挑进碗里,假装若无其事:“哦,好……什么时候。”

黎簇说:“今天晚上,我伙计到了。”

阿耀抬头,重复了一遍:“伙计?”

黎簇嗯了一声。

阿耀说:“那你要去哪里?”

黎簇张张口,他习惯了说谎,但这个时候却一个谎话也讲不出来。

他卡了半天,才说:“……海底。”

阿耀笑了一下,好像有点了然:“海底?果然。”

阿耀神情轻松,但黎簇不知道他是真的这么轻松,还是装出来的:“好啊,那祝你一路顺风。”


他站起来,把自己的房门打开。

黎簇看着他的背影,张了张口,说:“阿耀。”

阿耀停住,却没回头:“要我骑车送你吗。”

黎簇几乎和他同时脱口而出:“你送送我吧。”



黎簇坐在阿耀的后座上,风声从耳畔滑过。阿耀半弓着背,带着头盔,摩托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。

黎簇想闭眼,想趁着再次下斗的这一点时间休息一下,那墓里机关重重,他上次险些丧命,这次也不一定能真的全身而退。

但他没办法集中精力,之前的每一次下斗,他闭上眼睛都是墓里的地图或者一片空白,他睁开眼,是古潼京的万里黄沙。

可这次似乎不同了,黎簇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。他闭上眼,把精力集中,出现的却是一团浓厚的雾气,是南澳岛的礁石、沙滩,以及茫茫的无垠汪洋。

都是水,黎簇觉得潮湿,这里似乎潮湿得他透不过气来。

于是他张开手去拨开云雾,却见到一个蹲坐在沙滩上的青年,眉眼干净,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,他神情专注地拨弄篝火。


阿耀。


阿耀开口了,他握着玉,表情认真地看着黎簇:“那你算是我朋友吗?”

黎簇想,和我交朋友的都没什么好下场。

所以他没讲话,又把自己浸在这片潮湿的雾气里,直到被水汽淹没。



黎簇听到阿耀的声音,“到了,黎簇,黎簇——你醒醒。”

黎簇甩甩脑袋,强迫自己清醒起来:“这么快。”

海边靠着一艘小船,小船被夜色遮掩,只有几个人影还算清晰。

其中一个人远远看见黎簇,很欣喜地叫出来:“黎簇!”

黎簇从车上下来,朝那些人挥手,沉着声音:“这里。”


阿耀推着摩托车向后退了几步,看着黎簇,犹豫说:“那我走了。”

黎簇转身,晦暗不明地望着他。


几个伙计迎上来,围在黎簇身边,低声道:“姓许的不靠谱,我们找了新地图,这回肯定没问题。”

黎簇说:“嗯。”

那几个人这时才看到阿耀,也跟着一愣:“这位是……”

黎簇抢先:“没什么,他和这些事没关系——我再和他讲几句话。”


话音未落,黎簇一手拉过阿耀,走到雾气当中。

阿耀看着他:“你想说什么。”

黎簇的喉结动了动:“阿耀,如果愿意的话就来找我,地址我放在阁楼上了。”

阿耀一怔:“哦……”

“这回没骗你。”他定定道,“就这一句。”

阿耀笑起来,却突然反问:“那是只有这一句没骗我,还是就这一句骗了我?”


黎簇没回答他,他向后退去,身后是层层叠叠的雾气,阿耀看不大清。

阿耀没想抓住他再问个清楚,他手里还推着摩托车,黎簇也没想挽留。


在一片浓厚的雾气里,在腥咸的海盐气里,阿耀推着摩托车,却没发现摩托车的后轮早已陷进柔软细腻的沙滩当中。

欢颂曾经在这里问他:“那你陷进去过吗?”

当时的阿耀靠在那艘破旧的巨轮上,笑得眯起眼睛:“——傻子才会陷进去。”

欢颂叹口气,转过身子,去眺望苍茫大海。


他有时会做一个很好的梦,梦里大家都没有走,也没有谁离他而去。他敲开父亲的门,那不是一个新的家庭,而是吴仁腾自己一个人,正朝他张开手:儿子,你怎么来了?

他对着父亲,很快乐地说:我要带着欢颂去岛的另一边抓螃蟹,翻过每一条石头缝。

但是每一个梦的结尾,欢颂也都会问他:我要走啦,阿耀,你什么时候走啊?

阿耀沉默着:我……我不想走。

欢颂笑起来,海风吹起她雪白的纱裙,她摇摇头,好像眼前人在说什么傻话一样:阿耀,走吧,该走了。


然后她站起来,阿耀去拉她的手,却捉不住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朝着海边跑去,最后消失在那一片层层叠叠的雾气当中。

海边的摩托车响起来,那是阿耀安装在车上安装的扩音喇叭,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不知疲倦地喊着:阿耀阿耀,南澳阿耀,打赏随意,永不摔车——

阿耀想,欢颂,我为什么要走呢,我不想走。


可有一天早晨醒来,在黎簇告诉他自己也要离开之前的那个清晨,阿耀枕边放着的,是黎簇送给他的那块质地温良的玉。

阿耀揉揉眼睛,看着窗外散落的阳光,葡萄藤顺着爬架长上去。他突然想到,也许自己真的该走了。



黎簇突然提高音量:“阿耀!”

阿耀直直地望着他。


然后他听到黎簇清晰的声音:“每一句都是真的,我一直没骗你。”





一个放不进正文的真正结尾:

苏万叼着棒棒糖打斗地主,他这个地主被斗得额头上贴了四五张条条,唉声叹气:“黎簇人死哪儿去了,斗地主他也不来,没见着他朋友急需他救援吗?”

剩下两个农民闲闲地把一对2扔下:“别管他了,好不容易看不见他,没见着这几天都没找别人麻烦吗。”

苏万想想,也是,都好几天没听别人说黎簇又找人麻烦了,一时竟然还有点不适应。

一边想着,一边大好河山又没守住,苏万放下牌弃权。

得,又输一局,苏万彻底认栽,让人把第六张纸条给自己贴上。


阿耀推着摩托车走在街道上,有点惴惴不安:“黎簇,这里不禁摩吧?”

黎簇说:“不禁,你随便骑。”

他低头看了一眼阿耀的摩托车:“不过你上次飙车没被吊销牌照吗?”

他给阿耀买了飞机票,把摩托车托运。这里离南澳太远了,真让阿耀骑车过来也不知道得猴年马月才能碰见。

阿耀不以为然:“我本来就没牌照。”


黎簇沉默:“……阿耀。”

“怎么了?”

黎簇抬头,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:“那我们先去考个摩托驾照吧,好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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